关于大海

　　山里长大的孩子，出门便遇沟壑，抬眼便见大山。不听说海倒也罢了，偏偏小人书有《哪咤闹海》、《大海的女儿》……邻居当水兵的叔叔回来，“那海呵、海啊……”

　　我知道海很大，大得足可以作为我吹牛的资本而丝毫不有损于它。有一年回川东老家、那里是怪石嶙峋的山区，我和那些农家孩子---地地道道的“山的儿子”上山放羊，可好玩啦！羊儿在悠闲地吃草，我们在山里尽情地享受只有童年才有的乐趣，在草丛里打滚儿，在灌木丛中“捉山猫儿”。累了，往石板上一躺，便斗开了“嘴仗”。我自然是孩童中最有“见识”的一个，我问：“什么最大？”。

　　“当然是山啦！”

　　“不，是天，天最大！”

　　 等他们彼此谁也“斗”不过谁、面红耳赤地望着我时，我才说：“海啦，海最大！”我是权威人士嘛，我还加了一句：“要不为什么叫在大海呢？”

　　说来好笑，那时我并没有见过大海。如果说见过，第一次见大海应该说是在那小小的地球仪上。那蓝色的半是真实、半是梦幻的海哟，为了体味它的广阔、浩瀚和宏大，我只好把自己想象成比蚂蚁更小而置身于地球仪上的“大海”边。 当大海已成为张贤亮笔下的“文学的荡妇”之时，它在我心中依然是高贵而且神秘的处女。可惜，我的大学也在内地。那时，像季风一样不断从故乡飞来的鸿雁，也携着恋人对大海的渴望：

　　“看海去！”

　　“看海去！”

　　大海成了我们诗的主题，它那傲岸、坦荡、乐观的性格成为我们关于人格的理想。而我，对遥远的大海，更是怀有一种类似于爱因斯坦“宇宙宗教情感”那样深沉的、由衷的敬畏。

　　二十一岁的夏末秋初，我刚刚工作一年，便有一次极好的出差机会，火车载着我的心，向北中国的海奔去……在秦皇岛，我第一次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大海、真正的蓝蓝的海。一个人孤独地漫步海滨，看巨轮缓缓地驶向远方、在天水一色处消失；看已成为历史遗迹的长城东起点——汲着海水的“老龙头”；看无言站在渤海湾的“孟江女”；看阳光、看沙滩……

　　我居然没有产生卑微和渺小的感觉，我的身心与大海一样，沉浸在一种与欢乐同在的深深的宁静之中。但我还是觉得，铭刻在心中的那双期待而忧郁的眼睛，也和我分享着这份梦幻成真的喜悦。

　　是啊，在斯宾诺沙的眼中，整个大自然就是他的“神”，它是那样和谐和壮丽。在海边，我更没有忘记，人，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。如果大自然是神的话，人就应是“神”的一个“细胞”，甚或是一个“组织”，它们之间本无高下之别、贵贱之分。海洋，并不比人的想象力更博大精深，人的心灵远比海洋更坦荡、广阔。虽然人类早已抛弃了人是宇宙之“主”的神话，但我们不必因此而藐视自己。

　　在人和大自然之间，不仅存在着永恒的相互依赖，而且享有着永恒的平等。